歐陽中石,著名文化學者、書法家。現任首都師范大學教授、博士生導師、中國書法文化研究所所長。歐陽中石博學多才,對中國傳統文化、藝術有較全面、精深的造詣。他還是一位京劇藝術家、研究者,是“奚派”創始人奚嘯伯先生的嫡傳弟子,曾長期協助奚嘯伯先生工作,對“奚派”藝術的完善有著重要的貢獻,此外舉凡京劇的歷史淵源、音韻、各派藝術特色及表演實踐等都有專門的研究,創獲頗豐。
馬連良先生是我國京劇史上的一顆巨星,是一代的泰斗、大師。我之所以這樣來認識,不只是從他本身的藝術造詣,也不只是從他興創了一個老生的藝術流派,也不只是從他對京劇老生行當中的影響,而是因為他的藝術思想已經構成了一個京劇表演的藝術體系。
 我之所以說他形成了一個藝術體系,是因為他的藝術表現涉及了有關京劇藝術的一切方面,諸如:劇目、劇本的整理、改編及創作,角色人物的塑造,舞臺的設計,幔帳改裝及圖案,文場、武場的伴奏,滿臺的服飾,唱、念、做、扮相、化妝、道具等,都有他自己的設計,而且綜合在一起,有一整套的藝術構思,形成了統一的一派藝術特色。我這只是一個提綱的說法,如果擴展開來,可以逐條縷陳。有許多內容是眾所周知的,過去大家談到然而卻沒有理成系統。 馬先生這一藝術體系的可貴,不只在于形成了一個不同一般的藝術流派,而且在于為其他流派,為整個老生行當,以至于京劇藝術提供了可以汲取,可以借鑒,可以宗法的寶貴藝術基因。質言之,馬派藝術的形成提升了整個京劇藝術的高度,甚至于使各個兄弟戲典藝術也從中得到了促進。 要總結馬派藝術,如果總結到一個“新”字上,當然不錯,但是遠遠不夠。“新”并不難,只要不同以往就是“新”,但“新”而不好,那樣的“新”并不可貴,可貴的是“新而好”。要“改”更不難,只要不同于過去就是“改”,但越“改”越不好,那樣的“改”有什么意義?可貴的是“改得好”。怎么樣才是“好”呢?“好”就是時代的需要,觀眾的需要。觀眾非看不可了,不看就癮得慌了,這就“好”了。馬先生的藝術怎么就讓人上了癮呢?這應當好好琢磨一下。 根據我自己膚淺的體會,我意識到了一點,即馬派藝術的讓人上癮,在于他的藝術把觀眾拉近了,拉到了自己的眼前,讓自己的藝術形象和觀眾們的思想感情交融在一起;更了不起的是,在把觀眾完全拉到自己身邊來之后,又和觀眾拉開了距離。這個拉近又拉開了,便產生了極大的藝術魅力,就讓觀眾上了癮。 記得小時候第一次看馬先生的《群英會》,馬先生一上場的頭兩句唱“諸葛亮出帳去是哈哈的大笑,他笑那周都督用計不高”(注:原詞應為“諸葛亮出大營他是呵呵的大笑,他笑道周都督用計不高”),就把我迷住了。雖然我是在樓上的鴿子樓上,距離他很遠很遠,但一聽他的演唱,使我立刻被拉到了他的身邊,好像劇場里只有了我們兩個人,他的話就像只對我一人說的,諸葛亮和周都督都成了第三者,只有我成了他的知音。這兩句“唱”在我的心里竟是那樣的清晰,散戲后回家的路上,我模仿著唱,覺得親切極了,自以為已經學會了。以后只要一閑了便哼起這兩句“唱”來,既是一種寬慰,又是一種享受。等到馬先生再貼出《群英會》來,我非去不可,一定要再去重溫一下對馬先生的藝術享受。不想,再聽那兩句,竟然不太一樣,即似乎是,又不太是,我唱的實在沒有他唱得那樣好聽,不過我似乎又和馬先生接近一層。這次的感受使我大大地不安起來,一會兒覺得似乎很近,一會兒又覺得似乎很遠,真有一種撲朔迷離的恍恍惚惚的感覺。這樣,促我再去看第三遍、第四遍的吸引力越來越強了,如此,一遍有一遍的所得,但哪一遍也沒有學好,可以說我一直也沒把這兩句學了來。真是學會不難,要學得好可真不容易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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